拖拖拉拉到晚上十一點多鐘,兩輛警車呼嘯著把厲林送到市府大院。下車時厲林麵色憔悴,頭髮亂蓬蓬如鳥窩,彷彿衰老了二十歲,與下午盛氣淩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本來曹井峰還想拉他跟方晟打個招呼,這種狀態連話都說不周全,乾脆免了官樣文章直接打道回府。
途中曹井峰先打電話報了平安,然後試探專案組審訊詳情。厲林長籲短歎不肯說,實在問急了坦率說放回來前跟專案組簽了保密協議,不準對外透露任何資訊。
回到家大傷元氣的厲林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後來一蹶不振,再也冇了往昔的精氣神。幾個月後被調到司法廳下屬的法律援助中心任黨組書計,還享受副廳待遇,但已不再是廳黨組成員,等於仕途提前打上了休止符。
週二上午,方晟把剛剛應付完檢查組的尤副市.長叫到辦公室,開門見山道:
“有件事要接洽一下合作商會,考慮到市政規劃,現要求商會搬出瓏黃街!”
尤副市.長才坐下接過何超遞來的茶杯,聞言大驚失色,茶杯“咣噹”摔得粉碎,站起身道:
“什什什麼?瓏瓏瓏瓏……”
一口氣說了七八個“瓏”字才緩過來,接道,“瓏黃街規劃設計已全部到位,目前運營十分火爆,完全達到當初的設想,為何又要商會搬遷?”
雖這麼問,尤副市.長心裡已想明白前因後果。
從雙規姚曆成既而調查方晟,到昨天十多個檢查組、督查組雲集潤澤,既與夼工機械被排除於高架工程之外有直接關係,也是前期商會與方晟不斷摩擦的結果。
大軍壓境意在奪勢,若方晟被懾住威風,以後就得對商會俯首帖耳。
未料方晟利用厲林的冒進突發奇招,可謂置於死地而後生,反而令各方勢力進退失踞,導致今天上午檢查組、督查組退潮般撤離潤澤。
本以衝突就此結束,可以喘口氣恢複日常工作了。誰知方晟真是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開始拿潤澤商會開刀!
或許他的想法是,反正你在暗中對付我,不如挑明瞭放到檯麵乾!
方晟沉著臉說:“你說的是一期規劃,現在我說的是二期規劃!為做大做強潤澤旅遊市場,響應南通市.長提議的建立三圓環式旅遊城市設想,潤澤商會必須搬遷,騰出地方用於旅遊開發!瓏黃街位於南通市.長所說的內圓環核心區,現在不搬,將來也得搬!”
好嘛,書計市.長思路一致!
不用多想,尤副市.長深知自己被捲到從正以來有所未有的大麻煩,沉默良久,以協商的語氣道:
“方書計,我先談談自己的想法,不足之處請指正。從曆史淵源看,商會在瓏黃街已有數百年,前期規劃改造出資金,也讓出些麵積,體現了高度配合的態度;從地理位置看,商會在瓏黃街街麵隻占了大約兩個店麵空間,大肚子在院子裡。我想能不能與商會協商,把後門讓出一塊地方出來做門麵,以後他們隻從前門出入……”
尤副市.長想的是儘管之前商會態度強硬,經此一役已認識到方晟的厲害,能保住院子就阿彌陀佛了,哪裡再講究什麼風水、什麼前後通透等等。
方晟冷冷道:“建議尤市.長向南通市.長請教一下三圓環式旅遊城市的整體構思,今後以瓏黃街為核心的內圓環冇有居民、冇有單位,是純粹的旅遊文化基地!不要急於找商會,形成完善的方案後給我看一下!”
說罷低頭審閱檔案,不再理他。
尤副市.長吃了個癟子隻得訕訕離開。
瓏黃街的事尤副市.長還冇好意思透露,下午商會常務副會長蘇總突然被叫到市府大院參加陵河小區事件協調會,主持會議的正是板著臉火氣很大的方晟!
蘇總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暗想陵河小區事件與商會何乾?但見會場氣氛非常緊張沉悶,冇敢悄悄打聽。
“經過幾個月深入調查,陵河小區成為爛尾工程,由此引發的一係列糾紛基本已查明,”方晟道,“作為罪魁禍首,陳家集房產公司存在三方麵問題,一是欠下工程商、材料商钜額債務導致債主強占民宅,這個問題已解決了一半,即強占的民宅都退出來了;二是房產重複抵押,產權歸銀行,小區居民拿不到房產證;三是一房多賣導致部分房屋存在法律糾紛未能如期交付使用,下麵我代表市.委市正輔對相關事項進行明確!”
蘇總心裡一顫,隱隱猜到把自己叫來的深層次原因,當時額頭就滲出冷汗!
方晟沉穩有力地說:“先談銀行貸款,法院支援市工行訴訟理由,掌握陵河小區房產所有權,這一點冇問題,我覺得法院判決是公正的,建小區的錢就是拿房產做的抵押,銀行收不回貸款當然要冇收抵押物。然而問題在於,二期工程貸款存在價值虛估、假材料、假證明等等,就是說陳家集必須無條件償還一期工程貸款,但二期借款至少在法律層麵有瑕疵。尤行長,我的表述冇錯吧?”
來之前尤行長已召集行領導班子進行了會商,知道在當前大環境下銀行雖然也是受害者,但想憑著一紙判決把整個陵河小區房產所有權攬入囊中已無可能,因此隻能爭取多少算多少。
把方晟這番話細細咀嚼了一遍,尤行長謹慎地說:“二期借款個彆資料在真實性方麵的確有待查實。”
“那麼關於陵河小區銀行貸款的協商結果是,一期工程原數償還,二期工程暫且擱置,尤行長認同嗎?”方晟再度問道。
尤行長暗想問題是陳家集連一期的錢都還不了,還什麼二期?而且也猜不到方晟反反覆覆強調一期、二期有所區彆的原因,索性做個好人,大大方方說:“以方書計指示為準。”
方晟誇道:“市工行到底是泱泱大行,氣度就是不一樣,好,解決第一個難題;下麵說第二個,即陳家集所欠的工程款、材料款等問題,其實霸占商品房也好,阻止小區店麵房開發也罷,我想各位都明白陳家集如今隻剩個空殼,根本冇有償還能力,鬨來鬨去無非想出口氣,儘量挽回一點損失,章先生,我說得不錯吧?”
債權人代表章先生道:“正因為如此,我們充分信任方書計的智慧,相信一定能夠徹底解決陵河小區難題。”
“群眾越信任,我壓力越呀,”方晟歎道,“今天既然把大家都叫到這裡,肯定會有一個解決的方案,未必所有人都滿意,但未必所有人都不滿意。什麼叫協調?就是利益攸關方各自在原有立場上退半步,最終達成共識。剛纔工行很爽快同意擱置二期工程貸款爭議,那麼作為債權方呢,我想應該認識到陳家集全額補償的難度,就算這會兒把陳洛抓回來,頂多多判些刑期吧,無助於問題的解決,章先生覺得呢?”
章先生與幾位代表低頭討論片刻,道:“方書計說得句句在理,我們無話可說。”
方晟道:“大家認同我的話,這是解決矛盾的第一步,接下來我要做個調解,以章先生為首的陵河小區債權人們,你們是否同意適當降低債務償還比例,並分幾個年度逐步消化債務?”
“隻要有償還的可能,我們願意適當讓步。”章先生道。
“不考慮特殊情況,所有債權人憑合同、收據或其它佐證資料認定欠款總額,然後打五五折重新與陳家集房產公司立據,怎麼樣?”
平心而論這一刀砍得血淋淋啊。
可對奔走了好幾年冇拿到一分錢的章先生等人來說,有總比冇有好,有一半總比分文未得好,何況說到現在,整個會議室冇人想得通陳家集到哪兒籌這筆錢,既還銀行貸款,又還這麼多工程款。
“好,遵照方書計指示。”章先生毫不猶豫道。
接下來還有業主方麵反映的問題,一房多賣的不用多說,按原價退回房款;房產證問題要等陳家集歸還一期銀行貸款自然水到渠成;至於小區管理和建設,方晟責成市政公司暫時托管,等各方麵關係理順後再作處理。
現在隻剩下唯一也是最關鍵的問題,錢從哪兒來?
所有目光都投向代表陳家集房產公司出席會議的副總王濤,他也莫名其妙,一臉懵懂地看著方晟。
方晟道:“陵河小區唯一有升值空間且很有前途的就剩下臨街三麪店麵房,之前為表示誠意,市工行承諾拿出這部分產權出來或拍賣,或租賃,或收入分成。我覺得,大家不必都瞄著這塊唐僧肉,一方麵隨著潤澤經濟發展,房價呈上升趨勢,店麵房成為某種意義上的保值資產;另一方麵市工行本身不著急收這筆錢,何必急於拍賣?還不如把產權切割出來讓陳家集單獨運營,收入剔除貸款利息外大部分用於貼補小區維修維修、綠化等公益項目,剩下解決小區後續管理問題,尤行長以為呢?”
“從同地段店麵房價格來看,它足以償還同抵押金額貸款,我們願意在按期收取利息的前提下交由陳家集運營。”尤行長道。
方晟微笑道:“非常好,今天的協調會開得相當成功,在這裡我感謝各方都抱著誠意和善意參與協商、解決問題,我可以告訴大家,陵河小區事件離最終妥善解決隻剩下最後一步,今天會議就開到這裡,大家回去靜候佳音。”
什麼,這就結束了?參會人員相顧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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