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凡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有高高的山巒,飛舞的刀劍。
山巒頂峰,站著許多許多熟悉的麵孔。
都是柳村的人。
他們含著笑,朝寧不凡招手,雖未明言,卻像在說,上山!
上山......然後呢?
寧不凡懵懂之際,攀沿而上,山道險阻,高山仰止。
他雙手雙腳並用,爬了許久許久,分明一直在向上攀爬,卻仿似永遠無法觸及頂峰。
而站在山頂朝他含笑揮手的那群人,卻一個接一個化作光芒消散。
天上有雪落。
這是一場,無比漫長的寒冬。
寧不凡於恍惚朦朧中,似乎聽到有人以輕柔嗓音在說,你既修天人劍道,便應該明白,天上的人,終究也是從地上走上去的。
這段話,竟是莫名耳熟。
當他終於爬上這座山的頂峰之時,掃眼望去,山上已是空無一人。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大孤獨。
......
寧不凡在鳳儀宮醒來後,心底竟是微微茫然,整理好思緒後,悠悠歎了口氣。
他起身下榻,再將放在桌案上的兩柄木劍繫於腰間,大步走出鳳儀宮。
宮外,有早已備好的轎子。
還是昨日抬轎的四個力士。
寧不凡走上轎子,最後看了眼寂靜清冷的鳳儀宮,緩聲道:“走。”
此行來皇宮,雖出了些意外,但總歸從耶魯太白口中得到了足夠重要的訊息。
隻是寧不凡的心中還有最後一個疑惑。
耶魯太白口中所言及的——人間的錨點。
究竟是什麼?
......
“因果、緣法、情誼、承諾、血脈......諸如此類,皆是人間的錨點。”
汴梁東城的一處橋洞下,普智正為圍聚而來的遊俠講道,天地大道。
有一位手握長槍的遊俠,疑惑道:“大師此言可否詳解?”
普智掃了眼周邊人群,頷首道:“世間生靈,真靈為真,軀體為假。真靈可以輪迴,軀體隻能腐朽。而人間的錨點,便是生靈來到這個世上,所留下的痕跡。”
人這一輩子,匆匆而來,匆匆而返,總會留下來些什麼。
這留下來的東西便是錨點,也是一個人存在這個世上的證據。
持槍遊俠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普智含笑道:
“古籍有載,武者修道一路,崎嶇難行,待得破境入一品,延壽三百,便是與天奪命,逆天而行。所謂成仙,不過是從地上走到天上的過程,也是一個生命昇華,忘記自我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武者在人間留下的錨點,極其重要。”
有潛藏在人群中的一品武者,心癢難耐,急促問道:“為何?”
普智略微沉吟了會兒,問道:“你是誰?”
一品武者猶豫了會兒,拱手回道:“雲山不歸。”
人群頓起嘩然。
雲山不歸,是一位在江湖榜有名的武道強者,名號鬼手神盜,在這天底下綠林好漢中的名號,也僅弱於夜貓李不二。
普智微微一笑,問道:“你如何證實,你是雲山不歸?”
雲山不歸愣神片刻,不解其意,但還是沉吟道:“在下這些年來,曾以鬼手神盜的名號,取來不少珍寶,藏於暗處,若是拿來,可證實身份?”
普智搖頭,“尋常賊寇,也可借旁人名號行事。”
雲山不歸撓了撓頭,眸光微閃,身影瞬息飄忽不定,一個晃身,便消失無蹤,再有一息,殘影忽顯,複又現身原處。
普智笑了笑,足下一踏,也似雲山不歸般消失,繼而殘影忽顯。
雲山不歸瞠目結舌,“這,這可是在下家傳身法。”
普智微微垂首,笑道:“身法秘籍,不足以成為證實,你是你。”
唯有,因果、緣法、情誼、承諾、血脈......這纔是每個生靈獨有的殊榮,也是在人間留下的痕跡。
故此,稱之為人間的錨點。
雲山不歸琢磨半晌後,心生恍然,拱手便拜,“大師,在下能否跟隨在您身後修行?”
江楓早在皇宮外,駕車等候。
寧不凡自皇宮出來後,朝江楓點頭示意,隨後便上了車廂。
車廂內,拓跋渠正冇精打采的打著哈欠,看到寧不凡後,先是愣了一下,其後才拱手行禮,“先生出來了?”
武者在入一品後,會因生命層次的遞進,對一切越發漠然,漸漸冷了人間,這不利於破境。
我於人間,方能觀人間。
證實我是我的過程,便是留下人間錨點的過程。
若不入世,又談何出世?
若不大惑,又如何不惑?
普智方纔所言,不僅僅是入一品之法,更是入不惑之法。
留下的錨點越多,在武道之路,便能站的更高,看的更遠,走的也更穩當。
雲山不歸頓悟後,便越發覺著麵前的大師,深不可測,這纔想要追隨。
普智緩緩點頭,目光越過人群,看向十餘裡外的皇宮方向,輕聲道:
“若是......一個人被斬斷了所有的命運脈絡,真靈被天道棄之。那麼,他的因果、緣法、情誼等,皆是虛假。屬於他的錨點,隻有血脈與承諾。唯有留下足夠多的錨點,他纔不會在破境遭受天道懲戒之時,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誰。”
血脈與承諾,會長存於世,也是一個人最重要的錨點。
雲山不歸恭敬問道:“大師,若是一個人冇有任何的錨點,卻入了一品,入了不惑,會發生什麼?”
普智微微沉默,抬眼望向大燕國的方向,沉吟道:
“當一個人能夠斬斷所有過往與錨點,卻依然能夠破境而上,便會得到天道垂青,從此以後,真靈永存,人間不滅,長生久視。”
身入輪迴者,揮刀斬人間。
喚其真名,便有所感。
以手代天,翻掌為道。
雲山不歸眸子裡帶著憧憬,感慨道:“這等人,當真會有?”
普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會......也不會。”
斬斷所有存於人間的痕跡,執柄天道,自此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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