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隻知道,皇甫溫寧愛劍如命,癡迷於劍道,不可自拔。
但,他們卻不知,皇甫溫寧為何愛劍。
其實,在初入江湖之時,皇甫溫寧,修的是刀。
然後,他遇見了一個女俠。
女俠用劍敗了他,又追著他,敗了他十餘次後,強行將他收做徒弟,女俠修劍,便要教他劍道,還贈了他一柄劍。
可,劍行王道,刀行霸道。他的性子,不適合修劍。
一晃數年過去,兩人的關係越發熱絡,無話不談。
皇甫溫寧將女俠賜下的長劍丟入海裡,冷聲道,我不愛劍,要修刀。
於是,女俠沉默了一夜,便應了這個要求。
兩人又在江湖上走了數月,皇甫溫寧入了三品,女俠入了二品,然後......女俠死了,並非旁人尋仇,而是大病暴亡。
臨死前,女俠抱著自己的劍,整整一夜,然後狠狠拋入海裡。
後來啊,皇甫溫寧才知道,這女俠是斷魂劍的唯一傳人,自知身患絕症,便要找尋一個身負不俗劍道資質的人,將劍道傳承下去。
可這世間,大多數有資質的劍修,要麼早有盛名,要麼已經投了劍閣。
她在江湖尋了數年,堪堪找到一個初入江湖的皇甫溫寧。
可惜,皇甫溫寧不愛劍,隻願修刀。女俠便追著皇甫溫寧,打了他一遍又一遍,纔將他收為徒弟。
可惜,皇甫溫寧又將女俠傾儘身家買下的劍,給丟入海裡,死活也不學。
女俠自知將死,也無力再調教出一個徒弟,便抱著劍,流了一夜的淚,說了一夜的話。
女俠死後,皇甫溫寧在墳前跪了三年,將刀折斷,又自斷經脈,將一身三品巔峰的境界強行打落,重新撿起劍,自不入流修習。
從那時起,他便隻修劍道,隻愛劍道。
為了見識天底下最厲害的劍修,他闖入江湖,瘋狂找人切磋,敗,再敗,又敗,直到......他贏了第一場,再贏,又贏。
終於,他成了江湖上有名的劍道高手。
而這時,江湖上也傳遍了,皇甫溫寧愛劍之名。
可縱然如此,他卻無法再悟出女俠曾在他麵前施展過的斷魂劍。
他曾踏入劍閣,踏過二十層台階,找過燕十三等人較量,惜敗。
他也曾與劍閣之主葉青玄,徹夜長談,問及斷魂劍,該如何修。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便若白駒過隙。
今日,他到了死期。
一生的畫麵,宛若流星般,一顆顆劃過腦海。
方纔,他見到了江楓的狂風劍道,忽而愣神,這劍......像極了斷魂劍。
於是,他想要親自看上一眼,隻要能夠看上一眼,便此生無憾。
......
遮天的劍光襲來,皇甫溫寧麵上卻有釋然笑意,他奮力將這數十載對劍道的感悟,凝聚在手中,奮力揮下。
天地,又有狂風起。
狂風無影,卻可斷魂。
斷魂之風,藏著百劍。
兩片狂風交接,席捲著土皮、瓦爍,喧囂聲陣陣。
江楓猛地皺眉,“你怎的,也會狂風劍意?”
皇甫溫寧口吐鮮血,笑道:“敢問你這一劍,師承何處?”
江楓踏步上前,揮劍而出,劍勢越發強盛,沉聲道:
“我十三年前初入江湖時,見過一風華絕代的女俠施展出來,心生憧憬,便暗暗記下。後又曆經數年琢磨,這才悟出這一劍的精髓,二品巔峰時悟出的劍意並不強,隻作清風拂過,可到了一品,便是為至強劍意!”
‘嘩——’
狂風遮天,藏有劍芒,光寒一片。
皇甫溫寧迎著這漫天狂風,猛地一步踏出,他終於想起了這一劍的精髓。
劍意可化狂風,繼而斷魂!
“是了。”皇甫溫寧輕聲呢喃,眸中有熱淚閃爍,他兩手猛然下壓,將狂風儘攬入袖,大聲道:“你的劍道並不完整......瞧好了!”
江楓止步,心下疑惑。
然後,他將瞧見,本以被狂風逼的節節敗退的皇甫溫寧,忽而將狂風儘攬入袖,漫天狂風旋又凝為實質,像是被強行壓縮成了一個圓球。
圓球之內,有恐怖的劍氣瘋狂劃破空氣,撕裂一條條扭曲黑線,瞧著便讓人心生餘悸。
皇甫溫寧身負重傷,耗費全身力氣,將這團圓球送向身前,他的手在這片圓球的反噬下,寸寸破碎,一直連綿至心脈。
江楓瞳孔收縮,瞧著圓球襲來,竟覺著有生死危機,圓球所過,劃過一道黑色軌跡,是被撕裂的空間。
他忙身形暴退,抽劍抵擋。
‘轟!’
圓球忽又膨脹,轟然炸裂,十餘丈內儘是劍罡。
‘唰唰——’
江楓陷入狂風之內,身形停滯,寸步難移,一瞬間便是遍體鱗傷,咬牙嘶吼,正欲奮力抵抗時,狂風裡所帶著的劍意,卻忽而幻化而成輕柔罡風。
江楓滿臉錯愕,皇甫溫寧在最後一刻,竟收了手?
這......著實令人驚詫。
他驀然抬眉,見皇甫溫寧斷了半個肩膀,鮮血如注流淌,跌落在地,又哭又笑。
地麵儘是猩紅一片。
皇甫溫寧止住哽咽,呢喃自語道:“師父,我終於......修成了這劍。”
方纔在江楓錯不及防之下,皇甫溫寧險些殺了江楓。
可,他卻在最後一刻收了手。
江楓低眉看了看身上百餘道仍在滲血的劍傷,皺眉問道:“這一劍,何名?”
方纔是皇甫溫寧問他,但如今成了他問皇甫溫寧。
他自然不會覺著,是皇甫溫寧看了一眼便學會了他的劍道。
而,皇甫溫寧方纔所施展的,卻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未能悟出來的精髓。
畢竟,江楓當初隻是偷看了一眼,又琢磨了數年,受的劍道傳承,並不完整。
皇甫溫寧悵然抬眉,抹了把眼淚,顫聲道:“定要好好記著,這一劍啊,名為斷魂。”
江楓又問,“為何不殺我?”
皇甫溫寧想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即便殺儘世間所有人,也不會殺你。”
江楓心底疑惑叢生,踏出一步,再問,“為何?”
皇甫溫寧躺在地上,氣息漸漸低若,嗓音越發輕了,他費儘最後一絲力氣,伸手朝上輕微撫摸,像是在輕撫一個女子的髮絲,“有些事情啊,就讓它埋葬在江湖裡吧。”
“師父,我啊......來找你了。”
他發出最後一聲呢喃,含笑死去。
有淚水,在眸子裡滑落,身影頓化熒光消散。
天上,有劍聲悲鳴,斷魂一脈,曆經十餘載,終於——有了傳人。
他即便殺儘世間所有人,也不會殺江楓。
他也可以死,但斷魂劍,總不能失傳吧?
江楓沉默著品味這番話,沉默良久,終於悠悠歎了口氣,朝半空漸漸消散的熒光,抱拳行禮,“走好。”
江湖事,江湖了。
有些回憶,埋葬在江湖裡,成為誰也不知道的秘密,纔是歸宿。
這不是大風流,而是大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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